UT論譠's Archiver

垢面書生 發表於 2010-9-28 15:57

性心情 何春蕤 1996年2月

[i=s] 本帖最後由 垢面書生 於 2010-9-28 16:10 編輯 [/i]

[size=5]第 2 章
自體歡愉
  燠熱的午後,女人們陸續的進入了舖著原木地板的小房間,各自拉了幾個座墊,找了自己最喜歡的一角,或盤膝、或坐臥、或斜躺,反正只是講講話,又有什麼好緊張的?
  可是,室內還是有那麼一絲淡淡的緊張。可想而知,我們彼此之間的陌生是個很大的因素。中國人一向不習慣與陌生人互動,點頭微笑已經是極限,更何況在這斗室中要進行的是談論被視為最祕密的身體活動和感受呢?
  不過,我們畢竟還是開口說話了。
[b]發現愉悅[/b] 
        第一個話題就是身體的發現。
  女人對自己的身體大部分是很疏離的,很功能性的。女人透過鏡子裝扮身體,透過別人的眼光來擺布身體;女人也驚惶的觀看自己身體的變化,焦慮的準備迎接身體的既定生殖大業。
  只有在很偶然、沒有料想到的時機中,女人的身體遭遇了愉悅;女人「發現」原來這個身體還有各式各樣有待創造的感覺。而在工作坊的談話中,女人一步步的「發現」她們對身體情慾的具體感覺是可以說出來的,是可以分享的,是可以互相學習的。
  梳著一條馬尾,一點也不像四十歲女人的英英首先破冰:
  英:我記得小學的時候,我們家有四個女孩子,那時候四個人睡在一起,我們幾個姊妹在一起玩,就會用腳去踢性器官,那時候好玩嘛!會故意踢來踢去,去碰那個性器官,那時會感到很舒服,才發現性器官除了上洗手間以外,還能那樣感到舒服,那是第一次感覺到。英英覺得自己十分幸運,因為有姐妹間的身體互動來提供機會發身體,發現愉悅。玩耍與性、親情與快感,在無邪的打鬧中揉為一體,構築成愉悅的成長。
  這種身體的悸動其實並不一定需要直接的肢體接觸,情慾的刺激有時會透過想像來勾動身體。大學二年級的華華自幼就是以文字和影像為情慾發點:
  華:我小的時候很喜歡看書,小學一、二年級的時候,我印像很深刻,就是我要坐公車到別的地方去上學。剛好等公車的地方有個書店,看到書我就會翻起來看,什麼書我都看,包括小孩看的、大人看的、有講到男女之間的都看,反正那裡有書我就會搜出來看,不管它是黃色是黑色,就會看到那樣的書和影片,影片還好,就是那種日本武士,一剝,然後衣服掉下來。可是那時我腦子裡就會有一種想法|我不是要這樣想,可是就會一直這樣-我覺得那種感覺跟長大之後和男孩子在一起的感覺蠻相近的。我不曉得那算不算自慰,就像洗澡都會觸摸到自己身體,就是那種情況,我不太懂,我只覺得那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理狀況,就像要去演講,會很緊張那種感覺,我不曉得怎麼樣才算自慰,或者怎麼樣才算達到高潮。
  這個年輕女孩的說法不經意的衝開了一道缺口。本來大家以為人人都知道什麼叫做自慰,因而不敢表示自己有任何不確定,但是當華華以其無邪的語氣表達她的困惑時,立刻為其他的成年女人開創機會問起相關的問題來。已過中年的秀秀怯生生的問到底要怎麼做才算自慰,要到達到什麼樣強度的快感才算自慰,大家七嘴八舌地在定義上攪和了一陣子之後,決定暫時放棄定論,就依著個人的理解和經驗來繼續討論。於是,看來似乎非常習於成長團體,善於敘述經驗的三三決定說說她如何發現自慰:
  三:我在初中的時候是念夜間部,白天很無聊沒事幹,就跑到小說店租些小說來看。租書店裡租的都是一些諜報故事,然後裡頭會描述一段類似這個方面的,女主角為了達到目的就跟這個人上床。那時候我看不懂,MC那時候還沒有來,所以書上說女主角為了不要跟這個人在一起,那上面就弄一點血,為什麼要這樣,我就搞不清楚。它描述那些的時候,我也不曉得是什麼字句,我自己就會去撫摸下部,我的感覺是蠻舒服的,不是達到什麼高潮。我會跟著情節去想,自己去假想,可是並沒有任何可以成形的東西,因為沒有這個經驗,然後覺得還蠻舒服,甚至我坐在車上就覺得很舒服的感覺,所以說抱枕頭摩擦什麼,我覺得應該就算是,可是並沒有達到高潮。
  組員們又七嘴八舌的開始談擠壓、摩擦,甚至蓮蓬頭沖擊的水柱壓力。在討論中,大家逐漸區分舒服的感覺與高潮的快感。像三三這樣在車上的壓擠,或是另一個中年女人梅梅偏好的枕頭,或是大家偶爾一試的蓮蓬頭水柱,都被分類為「一般的」舒服快感;若是有意識和有目的的自慰,那就還要「自己去控制速度」(三三說),而且要讓性幻想和手的動作配合(英英說),才可能高潮。
[b]婚內自慰[/b]
  並不是所有的組員都像從小愛看書的三三和華華一樣很早就發現性刺激與自己身體觸摸之間有快感相銜接。事實上,二十餘歲的燕燕從未想過要碰觸自己的身體,她唯一想得到的身體快感來自一些很不經意的事情。比方說,作為護士,她在工作期間常會因為頸上掛的聽診器碰觸到前胸而得到某種快感,走動或跑急診時的碰撞就更明顯,但是對性器官進行摸則是她從未想過的事情,即使在洗澡或其他機會中無意間觸到下半身,她也不覺得有什麼特別的快感。
  對於這樣一個已經和兩個男人有性關係但是從未自慰過的女人,組員們覺得十分不可思議,燕燕則沈靜微笑的帶過話題。和燕燕一樣羞澀惶恐的秀秀試著解釋她自己也很少自慰,因為「探索自己好像有一種罪惡感,覺得自己這樣會不會算是變態或什麼,根本就不敢,也不敢想,連到了現在也很少」。
  這種罪惡感和不安焦慮當然不是無法排解的。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的梅梅提出的理由是:「但是現在我結婚了,我有過高潮的經驗,先生出國進修,我不敢再去找男朋友,覺得人家會說閒話,我才想要自給自足」。換句話說,對梅梅而言,在婚姻制度的庇蔭之下,自慰可以理直氣壯的發生,因為它有避免「情慾出軌」的功能,這種社會功能甚至連梅梅的母親也模模糊糊的感受到了,因此她為梅梅準備了自慰的器具:
  梅:跟我先生結婚時,我就帶一個小枕頭,我媽後來給我做兩個,我就一直都用那個枕頭,自己解決。有時候我可以一天兩次,早上一次,晚上一次,我一定會先想像跟我先生在一起的那個時候才會讓自己高潮。事實上,這種自慰的感覺心裡很苦。我一直在工作,壓力很大,那妳要讓自己發洩,妳整個人才有一口氣吐出來。但是這種感覺不是跟先生在一起那種肉體上的接觸,不是實際上跟先生擁抱的那種,妳會覺得很難過,但是因為沒有辦法,妳必須自己把它發洩掉。這種感覺對我而言是不錯,只是事實上跟先生肉體的那種感覺完全不一樣。從方面來講,一個心理上,我可以暫時得到發洩,但是第二點來講因為我沒有跟先生擁抱或以前那種情形,有時候我覺得蠻難過的,因為事實上這並不是真正的在一起的感覺,但是它至少短暫讓我自己知道要什麼感覺,自己可以得到快感,我還可以得到跟先生在一起的那種高潮。
  梅梅的家傳小枕頭引起組員極大的興趣。很顯然的,上一代的婦女其實不是沒有情慾的需求,而是沒有正當性來向伴侶提出要求,婚後又沒有其他出路,於是便自己創造滿足的替代用品,這個家傳的小枕頭不但刻劃了一位母親對女兒「終身幸福」的無言關懷,同時也銘刻了每一代女人(特別是已婚女人)在情慾上的沉默困境。
  有意思的是,在這種無奈的、沉默的、哀怨的、補償的情慾滿足模式中,女人自慰時還是無法擺脫原有情慾經驗的影響。像秀秀和梅梅生長於保守的年代,她們對身體的探索很晚才開始,比較愉悅的身體經驗的都是成年很久之後,和初戀情人(也就是後來的丈夫)相擁時才發現,因此她們的情慾模式也總是以另一個具體的人(男人)在身邊為前提。更重要的是,這兩個中年女人最初的性經驗和高潮快感來自丈夫陽具的插入,而非自慰時對陰蒂的施力,再加上她們早年的情慾經驗很少,與丈夫極為有限次數的性愛活動承載了重大的感情意義,連性幻想的內容也多半是回味與丈夫魚水之歡的情景,因此她們也頗自然的認為自慰的快感總比不上和丈夫性交。
[b]自學、自娛、自足的自慰[/b]
  女人在成長過程中開發快感的經驗往往會深刻的影響她日後偏好的情慾模式。同為中年女人的英英早年便由姐妹打鬧觸摸中發現身體,而且早已學會由自己撫摸陰蒂來得到高潮的快感,所以對藉由男人來得到滿足就沒有那麼強的依賴和需求:
  英:我認為手淫也可以得到和做愛差不多百分之五十的感覺,我手淫不會覺得有罪惡感,因為必須把自己放鬆掉。但是我覺得百分之五十就足夠了。有時候我寧可手淫,因為我覺得跟男生做愛有時候很累,可能是時間要花比較長,而且到達很爽的時候是真的很舒解放鬆,可是也很累人,好像跑完兩百公尺一樣透支,因為第二天要上班,我就覺得睡更久的時間來彌補我第二天所需要的精神,所以有時候,我不會很喜歡跟先生或男人做那種事情。我結婚以前,就有自己試試看用我的手去碰我的陰蒂,而且會有感覺,那時我不知道那感覺就是性交的感覺,我以為這是兩碼事,直到結婚以後才恍然大悟。所以我覺得自己不是那麼需要男人,即使我離婚都不會感到難過。因為物質方面自己賺錢,我可以少買些漂亮衣服,至於性,我可以自己解決,所以我並不那麼需要男人,所以我自己手淫時,不會覺得身旁要一個男人抱著,很少有這樣感覺。
  輪到看來最開放的蓓蓓講她的自慰經驗,大家都有很高的期望,她也不負眾望的以驚人之語開場:
  蓓:我覺得自慰是上天送給女人一個很好的禮物。因為我覺得自己很幸運,我是家中唯一的女孩,所以從小就有自己的房間,我有隱私權,可以在房間做我愛做的事。我自己在家裡面就會吻自己啦,聞聞我自己啦,但只限於上半身,一直沒接觸到下半身。
     我十七歲以前第一個男友,交往兩年都一直接吻得很快樂,從來也沒想要做那種事情,我們的關係就停留在接吻、愛撫,會摸來摸去,但不會摸到下半部。後來我看電視上演的激情,我覺得,哪有那種感覺?我十九歲就上台北自己住,後來認識幾個男朋友,我們有做愛,但是也沒有電視演的那樣。我奇怪為什麼電視上那女的可以舒服激情成那樣,我覺得我沒有啊!我就沒那麼快樂過。
  記得第一次自慰是在我自己的家,那時家中沒人,我就試試看,我第一次就高潮,那時我發現應該是這種感覺才對,就覺得這些男人很笨,以前都覺得應該是男人主動,後來覺得這些男人很笨。所以後來我跟男人做愛時,會主動告訴他們,我要怎麼做。像我就很清楚地知道我要在上面,而且一定要先接吻,一定要吻我耳朵、脖子,那幾個地方,那是必須的,如果不這樣做,我就會不高興。
  二十五歲以前的男友,我都覺得不好。情感是不錯,但性生活方面,我都覺得他們好笨,還不如我自己來得好,他們都不會搞我,教也不會,他們都很笨,我都己經告訴他們要怎麼做了,但是他們都太快了,像早洩一樣,我都還沒興奮,他們就完了,我就很不開心,又不能叫他們再來,他們一下就睡著了。所以我就覺得自慰很好,可以自己調整快慢,還可以自己講一些好聽的話給自己聽,男人很笨,有時叫他講,他又講不出來。
  我覺得自慰會讓女孩子自己越來越了解自己,後來,我再碰到喜歡的男孩子時,我的自慰畫面就會有他跟我,他可以幫助我很快得到那種我要感覺。台灣很糟糕,都沒有那種教女孩子做的書,我到紐約,就迫不及待地買了一本。但是我打一看,並沒有很興奮的感覺,不能激起我任何興奮的心情。
  所以最好是能認識一個我很喜歡的男孩子,最是我們沒有機會發生關係,這樣的話,我回去通常都可以自慰得很開心。譬如,我會碰到幾個不錯的男孩子,可是我很怕愛滋,所以我都不敢,可是我們會有接吻啦!如此,回去那個晚上我就會覺得很棒,自慰得很開心。
  我發覺自慰這東西,是上帝給我一個很好的禮物,因為,第一、我不喜歡和男人同居,當我有需要又找不到男友時,我覺得我可以自己來。第二、我可以越來越了解男孩子需要如何對我才會令我開心。何況這社會上有許多妳碰到喜歡的男人,但不見得是妳的,這樣,自慰就很好,而且真是乾淨又衛生,不會有危險。有時覺得自慰完了,這男人也就可以說再見了。我很喜歡自慰,不認為會傷身體,而且不管任何時間地點,只要我想要就可以。
  蓓蓓的自慰是一種「自學方案」,透過自慰的探索來認識自己的身體和自己的情慾需求。它也是一種「自娛方案」,蓓蓓可以在自慰中全面掌握情況,在不帶焦慮,沒有得失心的輕鬆心情中構築快感。它甚至還是一種「自足方案」,可以藉著現實生活中有限的情慾刺激,進一步在性幻想中無限延伸劇情及衝動,讓自己有更多樣、更熱烈的情慾滿足。
  當然,蓓蓓從不止於自慰,自慰只是她情慾生活的一部分,但是這些自慰經驗構成了她和伴交往時的互動基礎,而那些互動的經驗又回過頭來更豐盛她的一人獨樂活動。在這種互相滲透,互相強化的成長過程中,蓓蓓才能練就一身的情慾功夫,使得她在一人或眾人的情況下都能如魚得水。
  蓓蓓的自足和自得促成了她開闊的生活態度,她這一番慷慨陳詞使得室內的女人不但笑得樂不可支,也羨慕無比,但願自己有蓓蓓那種氣度和自在。畢竟,坦然面對身體一向就不是被我們的文化和我們的成長經驗所鼓勵的事,而父母親的保守態度正是其中很重要的障礙之一。成長在保守家庭的秀秀囁囁嚅嚅的補上:
  秀:可是我對自慰覺得好像蠻罪惡的,一方面對自慰是否會傷身體,自己都不了解。像蓓蓓講得那麼棒,是不是因人而異?或者說是我這種人的觀念讓我沒享受到?而且你們可能會想,我這個人好像蠻死的,當然我自己一直沒有把這種事情當作是一種快樂,不曉得是不是傳統(就是我成長所學的東西)加進來的關係,還是我本身就是這樣一個人,我不知道。可能是父母親都把這種事情當成很不好,很污穢,這種先入為主的觀念讓你要去做的時候也覺得怪怪的。起先我沒想通這一點,知道了以後去做,好像又沒有那種習慣,做了也沒有那種感覺。
[b]罪惡感凍結身體[/b]
  身體成長經驗的回溯逐漸使得組員們意識到,或許一個女人的情慾需要、情慾口味、情慾能量、情慾感受都和這個女人的成長經驗息息相關,也因而有極大的個別差異。既然如此,就根本不必向醫學專家求教「大多數女人如何」,「一般女人如何」了。像秀秀成長的世界是嚴謹的、封閉的,這種對性抱持負面感受的教導,塑造了她退縮無力的傾向,甚至在明瞭了自慰無害之後,也無法營造出自在享愛情慾的心境(她說:「這種先入為主的觀念讓你要去做的時候也覺得怪怪的」)。再怎麼勸說,再怎麼立志,還是解不開凍結已久的身體與感受,因為通往自主之路早已在強烈的罪惡感與畏懼厭惡中淹沒。
  在談論自慰與快感中,組員們的情緒似乎輕鬆了許多,本來隱約感覺到來自「正常不正常」、「正確不正確」的道德壓力,在面對各人坦然的態度和截然不同的口味偏好中逐步淡化。畢竟,性口味偏好原本就是成長經驗的沉澱累積而己。當人們發現自己的性偏好並不那麼奇怪,發現坦然說出自己的情慾模式事實上是幫助自己思考並掌握自己的細微感受時,圍繞情慾陰暗與忐忑似乎也淡去了不少。
性感帶的迷思
  組員們也聽過陰蒂高潮及陰道高潮,但是專有名詞好像意義不大,她們還是用「裡面」、「外面」這種說法來描繪,一方面凸顯專有名詞與個人身體感受之間的隔閡,另一方面也避免對性活動太過精確描述所可能帶來的不安,而在談論高潮在哪裡時組員也展現了極大的差異。一直對夫妻性生活不太滿意的三三顯延續早年的快感模式而偏好「外面」:
  三:我以前曾跟我一個女性朋友談論過這問題,看一些演戲啊!都是進去後才有高潮,我就覺得奇怪,跟我先生在外面用手摩擦,我覺得很舒服,然後有高潮,但是這高潮是在外面。可是我以前(當時二十四歲應該算早婚了)結婚三年只有進去而沒有摸外面,都覺得好像沒有什麼高潮嘛!
  由於不孕而遭丈夫離異的梅梅時常回味過去的性生活,她覺得三三的說法似乎只講到用手摩擦陰部的「外面」,所以趕快補充細節,順便再度強調「裡面」的重要性:
  梅:我是覺得手淫只是幫助妳前段舒服而已,還要包括耳朵啦!胸部!基本上手淫只是幫妳在外面比較舒服而已,我真正要高潮,要在裡面,兩個人在裡面高潮。外面只是讓妳覺得舒服而已,那只是舒服而已並不是高潮。
  結婚十餘年,但在丈夫之外另有情慾出路的英英是介於中間:
  英:其實我陰蒂可以達高潮,大部分的時候是在陰蒂,陰道好像很難,偶爾譬如說那個角度正好很對,才會達到高潮,我覺得很難,但是那個感覺上是比較完美的高潮。
  在不同意見的刺激之下,三三於是重新提出一個比較細緻的描述,並在反省中更進一步整理與組織自己的情慾發展過程:
  三:從前我也搞不清楚高潮在哪裡,我現在比較能夠引導他,我先高興再說。一來,雖然我很早就有這接觸,覺得蠻舒服的,可是高潮好像沒有碰到關鍵的地方,可能也是慢慢跟他在一起的時光,我發現反而在他撫摸時,我比較舒服,進去以後就沒什麼好舒服的,所以我一直去引導他,延遲他進去的時間,多一些愛撫的動作。再加上他從前也不會營造氣氛,譬如咬耳朵啦!這些方面都不多,頂多對胸部的吸吮,其他都沒有,我就覺得不是很舒服,只有在觸摸陰蒂上面比較舒服,可能也是過去的經驗吧!覺得外面的高潮很好,不想要他進來。
  像三三這樣不斷的整理自己的情慾經驗,回想並分析自己的變化過程,這是組員們交談中最常做的工作。她們或許有過許多不同的經驗感受,斷斷續續的也回想過自己的性生活歷史,但是這些禁忌的思緒通常是片斷的、零散的、跳躍的,沒有機會被組織起來,構成一個完整的流程,現在才用前因後果的串連方式向說的人和聽的人傳達某種逐步成形的自我理解。而在工作坊建立起來的保護空間內,組員們開始練習面對經驗、回想感受、分析回憶,並且說成完整的敘述,在互動中進一步理解自己的性愛發展過程。
  一旦經驗和感受以文字語言的形式呈現出來,大家便開始意識到,我們在敘述的過程中深刻的受到語言文字概念的侷限。「高潮」就是一個好例子。
[b]玩性[/b]
  討論高潮是在「裡面」或「外面」的過程,其實是鼓勵女人用快感的「部位」來思考高潮。雖然這種說法可以避免學術用語如陰蒂、陰道之類比較狹窄的描述方式,而改以一般的、涵蓋區域較鬆散的「裡面」和「外面」來說明;但是,女人的快感不是只和身體的「部位」有關而已。比方說,擁有豐富性經驗的蓓蓓所關切的就比較不是部位,而是「體位」,也就是性姿勢:
  蓓:一開始手淫的時候,我就不是面朝上的,而是趴下來,面朝下,那種感覺就是女人在上面,後來做愛時,我也比較喜歡在上面。
  更有意思的是,對於講究情慾品質的蓓蓓而言,不但體位是情慾活動的重要考量因素,甚至還要包涵「質感」和「心情」的條件:
  蓓:手淫的話,我覺得他用手我一點都不覺得舒服,可是他用舌頭,可能有溫度,而且比較柔軟,我會很快樂,到現在我仍然喜歡用嘴,覺得用嘴很快就非常開心。甚至我們還會玩一個遊戲,我們都穿衣服,看能不能都不要真正進去,在外面摩擦,看能不能不性交就高潮。我比較喜歡玩耍,習慣了某種姿勢就會覺得厭煩,就會找另一個方法。
  有一次我們玩一種手淫的遊戲,一開始很失敗,我替我男友做,他覺得我都不會,而且他會痛。他說:「妳都不會,我自己來」,我就覺得很沮喪,怎麼那麼笨!然後他也會用手,老實講,我並不很舒服,覺得一點都不舒服,後來我們決定換另一種,他用嘴,我很舒服,而且我立刻就高潮。他覺得我很笨,因為我用嘴都會咬到他。我不排斥用嘴,用嘴很好,但是因為我不會令他舒服,我就開始苦學。有一次,我用手讓他高潮,我非常開心,終於功力加深了。
  由於蓓蓓的自述看來,一般人常愛探索女人的性感帶在哪裡,G點在哪裡之類的,好像只要摸對了部位,女人就一定會有快感,這顯然是極為片面的說法。即使有些部位比較敏感,也還得看看是用什麼節奏(或緩或急),什麼力道(或輕或重),什麼方向(上下壓擠、左右搖滑、圓圈繞行等等),什麼動作(彈抖擠壓、撫摸揉捏),什麼仲介(手、唇、舌、齒、陽具、膝蓋、甚他身體部位或外物)等等來進行挑逗。依組員所描述的個別口味及傾向來看,差異極大,各有巧妙不同的組合形式。
  換句話說,部位、體位、質感都可能構成女人快感的模式。就看這個女人在成長過程中,意外遭遇過哪些愉悅的經驗,建立起哪些聯想,養成了哪些情慾上的個人習慣。
  當然,這些模式和習慣上的偏好只是一些大概的方向,女人的情慾快感還會被另外一些深層的因素所影響或改造。像蓓蓓就以「玩耍」的輕鬆態度來看待性活動的內容,不接受一成不變的公式,喜歡創新,不介意走出習慣的安全心理而勇於嘗試。性不再是一件例行公事,反而是一件可以研究、改進、學習、實驗的拓荒活動。這種態度及累積的經驗也幫助她以更自在的眼光來看待性事,以更開放的享受態度來從事性活動。
[b]性的怒氣[/b]
  正因為心理的深層結構和情緒很根本的影響女人在情慾活動中的投入,所以女人在成長過程中累積起來的非常保守的性態度,常常會阻止她享受原本可以有快感的活動。一直渴望有更好的性生活的三三,對丈夫用舌頭碰觸她的性器官會覺得很舒服,但是心中某種有關性器官的潔癖卻會阻撓她全心投入享受口交,三三說:
  三:我先生有這樣子做,但我自己不喜歡。我很舒服,但覺得下面很髒,洗不乾淨,我自己會有個限制,好像很髒,我不喜歡,洗完都還有味道。像我小女兒,洗完還是會有味道,這些味道都很不好,所以我感覺,他是為了取悅我而做,我自己就蠻緊繃的。但是我幫他的話,男孩子比較乾淨,比較能洗得乾淨,男孩子的比較外面。可是我也看過書上有寫說,男孩子會被那味道吸引,就跟動物會被彼此下體的味道吸引一樣,我知道是這樣,可是我沒有特別問過他,可是我心裡就一直覺得放不開。
  像這樣矛盾的情緒在女人開發情慾經驗的過程中十分常見。女人雖然在理智上知道已經洗乾淨了身體,但是在一個醜化性器官的文化中,她總是敏感的覺得那個部位的天然體味非常「突出」,是個不討人喜歡的氣味,而她對體味的顧忌於是投射到丈夫身上:她想,丈夫要是在這種味道中還願意合作,那他一定是心不甘情不願的。在一番自發的推想之後,三三於是陷入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怨艾心情,有一點羞慚,有一點自責,有一點惶恐,寸寸的腐蝕原本難得的快感經驗。
  除了凍結女人的身體和心理之外,這種矛盾的情結也會以「脆弱易怒」來呈現。面對說不出的要求,面對不能表達的態度,許多女人選擇賭氣式的怨憤或自尊心受損時的義憤,來向伴侶宣示自己的不悅。在封閉保守的文化中成長的秀秀一直不知道如何而且也羞於和丈夫談性,她的挫折感就是用賭氣來表達:
  秀:我覺得那邊並不髒,我覺得很喜歡那個樣子,可是我先生,他沒有那種觀念,但是現在看了A片才有看到那些。我不知道他怎麼曉得我喜歡,好像我有意無之間有表示過看A片會讓我很興奮,口交也很好。那我先生真的是為了取悅我,他要口交就會說,你去洗一洗,我就好生氣,我想:「你還沒有做就這樣說,這樣講了之後,整個氣氛就完了,什麼都不要了。」
  秀秀的故事顯示,如果要好好投入,女人的心情是很關鍵的元素,而在我們這個視性為恥的文化中,女人的心情在性事上事高度脆弱易傷的,因此也經常形成快感的障礙。
[b]A片的啟發[/b]
  在情緒上,女人或許對性是敏感脆弱的,但是談到什麼的故事或影像材料會提供她們性刺激,組員們都呈現出另一種韌性。也就是說,一般人常以為女人討厭A片,痛恨A片,但是組員們的坦言卻顯示女人經常由A片中認識情慾的多樣可能,肯定自己的情慾權利,收集刺激和愉悅的素材,不但如此,就連A片中不利女人的情節場面也都被女人們轉化為性幻想的材料。在A片的「啟發」之下,她們的性幻想中有不少暴力成分,可是這些暴力場面卻構成了她們的興奮來源。爽朗的三三在自慰過程中便偏好從想像暴力場面來達到高潮:
  三:現在回想起來,以前最早期那些自慰恐怕沒那麼順利,好像自己撫摸一下不是每一次都會有高潮,那時候是幻想一些電視上的情節,一些比較美好的情節,甚至不是做愛的場面,只有憑感覺想像大概就是這樣子。可是後來的自慰就比較興奮,因為我看到一些A片,它有很多暴力的場面,我就很好奇,很喜歡看,我看到性暴力的場面,自己就覺得很興奮。
[b]性暴力與性愉悅[/b]
  我講三個不同的典型故事,都是我最喜歡的。第一個是日本的,有幾個男女同事一起去郊遊,然後女同事就變成男同事的玩物,在車上的位子上,男同事們就把女同事抓來,就把裙子拉起來,就開始了。不知道為什麼那種場面很刺激我,基本上這個女孩是不願意的,基本上女孩不會舒服,所以我覺得是暴力,但是還很刺激。    還有一個在火車上的場面,車上有很多人,有三個農場的少年抓了一個女孩,把她按在火車上,其他的乘客在旁觀他們三個輪暴這女孩,這個故事比較暴力。另外一個就是把女的綁起來,點蠟燭,或是用鞭子抽啦!性虐待我看了那覺得很興奮。說到這裡,三三很自覺地開始分析並解釋自己為什麼會喜歡暴力的場面。由於過去有不少參加成長團體的經驗,她很快的便提出自己的性別認同角色來理解這些傾向:
  三:小時候,我爸希望我是男孩子,所以我一直不太能接受自己的性別,又讀女校,我覺得自己有同性戀的傾向,雖然可能是比較正常的同性戀,但有時覺得自己是男性。我看到性暴力的場面,有時我覺得我是那男的,所以很舒服。換另一個角度,我是那女的,被那男的用強迫的手段,也覺得很舒服,這兩個角度我會互換,不管怎麼互換,都覺得在那狀況下會很興奮。批評色情材料物化女性的人常常以為女人在觀看的過程中會認同劇中女性的角色位置而身心受創。但是三三的自述顯示,女人有能力變換而且利用不同的主體位置來促進自己的愉悅,三三在幻想中可以是施暴者,也可以是受暴者,她和色情材料之間的關係不但不是全然被動,全然受控;相反的,她按著己身愉悅刺激的需求來使用色情材料。看來我們對色情材料的分析及批恐怕不能太過誇大它們的作用和效果,而相對貶低了女人的自主能力。三三的坦率直陳引發組員們熱烈的討論自己的性幻想口味。一臉天真的華華說:
  華:我小時候看很多書,那時就有描述性暴力的書,然後自己睡覺前,腦子裡就有好多畫面,想好多好多東西,然後才會入睡,而且每天晚上一定會這樣。經常會有那種畫面出現,會覺得慾火焚身的感覺,我也不做什麼,就在這種感覺中才睡得著。我的幻想中通常會有很多人同時在做,也有女人被強姦什麼的,我不知道他們是誰,這裡面的人都沒有顯示頭的部份。有時不需要具體暴力場面,只要有強暴的暗示也足夠引發刺激。蓓蓓的例子就很明確:
  蓓:我小時候有一時間也是這樣子,大概國小二、三年級時,媽帶我去看電影那一部叫「秋燈夜雨」,從頭到尾演什麼,我都忘了,可是就記得有一段男主角岳陽去強暴女主角,看完回來後,我就只記得那畫面,還會自己去編劇那女的該跟岳陽怎麼認識,連續好久好久,好像一個月都在想。後來去電影,只要銀幕上有那件事情,我都很記得畫面。我不知道他們做什麼,也不知道做愛是什麼,只看見男的把女的衣服拉破,可是我知道他們兩個要做「那件事情」就對了,然後我就會一直想,睡覺時一直想,都會覺得熱熱的。  打開性暴力幻想話題的三三在旁邊傾聽,突然有種找到了新關連的頓悟:
  三:我一直在想,為什麼我會從性暴力的畫面中得到刺激和快感,我還不太能分析比較邏輯的,但是我想到我父親。他是一個比較緊張的人,對安全什麼的都很注意,對小孩的安全非常注意,譬如叫我們過馬路要小心。
  他特別嘮叨,一直唸的就是我們女孩出去比較晚回來,他就害怕我們被強暴,他對那個的害怕簡直到了神經質的地步,而且他罵出來的話已經傷害到我們了。他罵說:「像你們這種人就是喜歡出去外面,這麼晚才回來,就是喜歡被人強暴,被人戳、戳、戳,才高興」,然後罵三字經。我相信他小時候可能有一些不愉快的經驗吧!可是我成長的過程之中,這個壓力對我非常大,我爸爸總擔心我被強暴,只要晚一點回來就一直罵這方面的。我不知道這有沒有什麼關係,人家說強暴是令人痛恨的,是最壞的。可是我都可以從這方面去得到滿足。其實,我們周圍有許多像三三父親那樣嚴厲看管女兒而且出言不遜的男人,他們似乎對於女人和性的關係有高度的焦慮。在三三的例子中,出身軍人的父親對女兒身體(性生活)的關切特別令人玩味,因為他的責罵聽來包含了太多的踐踏與仇視。
  以一個很擔心女兒在無意中涉足性事的父親而言,拖的責罵或勸阻應該會避免明確提及性活動字眼,以免女兒遭受性念頭的「污染」或「刺激」。可是在這個例子中,這位父親卻用了一連串具體表達強暴意象的語句來責備他所鍾愛的女人有淫蕩的本質傾向(「妳們就是喜歡被人強暴,被人戳、戳、戳,才高興」),這種強烈情緒渲染的責罵,怵目驚心的呈現了強烈的強暴慾望;換句話說,三三的父親已經在語言的象徵層面上完成了強暴。而這種充斥情慾能量的語言衝擊,再再向三三揭示了性事與暴力之不可分割,三三後來愛看的性暴力A片則不過是這種「不可分割」的再度呈現而已。
[b]口味差異[/b]
  很顯然的,順著我們的文化思考,三三自己覺得她喜歡在性暴力的幻想中得到快感是件「有問題的事」,這解釋了為什麼她急切的搜尋可能的原因來為自己的情慾口味找到合理的解釋。按著她所熟悉的成長團體思考邏輯,三三於是推想父親必定在童年中有過不愉快的經驗,才會表現這麼大的敵意,但是由於這方面的證據不可考,因此三三後來又猜父親的激烈情緒,或許來自性生活中的不滿。據三三說,母親是個「什麼意見不表達,我爸說什麼都好的人」,可是令人驚訝的是,三三接著說母親「大概有點像『石女』,看她的樣子,什麼事都沒有反應」。三三並沒有解釋她為什麼能從母親在「日常生活中的沒有反應」一躍而推想母親在性事上是像石女般的沒有反應,但是三三的這個推想卻暗示,母親應該間接為三三所遭受的語言暴力,以及她後來對性暴力的偏好負責。以此看來,三三自己的分析是對父親同
情諒解而終究怨怪母親未盡「婦職」,她甚至從未懷疑父親本身的性能力是否其沮喪焦慮的來源,可惜我們對這方面所知甚少,因此也無法對三三的偏袒做進一步的分析。
  性與暴力在三三的情慾快感中聯結,其實並非個案。我們的文化一直對性保持高度警覺、嚴厲禁制的態度,這種隔絕和壓抑使得性成為很難得到的東西,因而蓄積大量的興趣能量。如果性是被看守、禁忌的目標,那麼要得到性就常常會牽涉到偷、搶、騙等等多多少少有點暴力的做法。這麼說來,在我們這種文化中,性和暴力相連倒是「正常」的現象,三三根本不需要為自己的性暴力串連在性幻想中?或許不正常的反而是「刻意排斥性與暴力在性幻想中的串連」,而正是因為這些人的「不正常」好像是主流,才造成了三三對自己的情慾口味感到罪惡不安。
  工作坊中不只有三三和華華兩個相差幾乎二十歲的女人偏好性暴力的畫面,有組員也喜歡那種「柔性暴力」的鏡頭,但是她們把這些場面詮釋為「激情」的表現。蓓蓓就說:
  蓓:我喜歡一種鏡頭,不知道算不算暴力,就是做愛雙方都很激烈,比如說,把衣服撕開,或在電梯中比較激烈的做愛場面,不是慢慢的把扣子一個個打開,而是三兩下就扒光對方的衣服。我講一個實際的例子,那個片子大家也看過,「布拉格的春天」,男主角去找他的愛人,他們把門打開,兩個人都不講話,那個男的問他的情婦,你好嗎?那個情婦說,好呀!你呢?那個時候,鏡頭很快就拉得遠遠的看這兩個人,突然間兩個人就一齊衝到床上去做愛,我覺得那感覺很刺激。
  蓓蓓的生動描繪使梅梅聽得直點頭,說自己也不喜歡慢吞吞的,可是一旁的秀秀和英英則堅持她們還是喜歡慢一點,有情調的。
  這種口味上的差異在小組內並未形成正常與否的壓力,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大家都悍衛自己的性偏好,覺得不必也不應該自我製造焦慮,另一方面也因為組內有不少人還沒有確定自己喜歡什麼模式。對這些後者而言,特別是經驗較少、信心較弱、在「婚前性為」和「第三者」雙重的孤立和祕密中進行性活動的華華和燕燕來說,她們還不習慣思考和評估性活動品質及內容的概念,又沒有討論和交換意見的朋友及機會,因此也還沒能說得出自己的性口味偏好來。
  當然,性口味的多元發展和我們所接受到的性資訊相關。換個角度來說,當影像和文字提供給我們更多不同的情慾選擇時,新的性興趣和胃口也會比較有機會發展出來,一方面增強女人在性事上的進取態度,另方面也顯示,女化事實上可能挪用各式各樣的性幻想資源(包括各種A片)來提升她的愉悅。年近四十的梅梅就有這麼一個奇想:
  梅:有時A片上都有那種二對一嘛。事實上我們沒機會如此,可是我想到如果我會是其中的那個女人的話,一定很舒服,很好呀!一個男的不太夠,看他們二對一那樣做好像很舒服!
  一向正面看待情慾的英英也同意:
  英:兩個男人同時,其中一個人可以專心撫摸的性感帶,全身都可以照顧到。一個人做有時慢慢的才有感覺,爆發很少,兩個人會比較快而完全。
  這兩個中年女人的說法聽來禁忌,但是卻也顯示,女人在性活動過程中可能還有更大的空間或餘地來容納更大更多樣的刺激,梅梅和英英的期望正指出了其中尚未實現的情慾可能。
  從身體的發現到自慰到快感到性幻想的經驗,組員們在驚訝和沉默中聽著彼此的故事,逐漸開始意識到一個重要的事實:身體雖然是自己的,但是身體的發現、掌握、和快感的形成與享受,經常是個很緩慢的過程,而在這人生過程中介入的點點滴滴人事地物都可能左右女人對自己身體的感覺,從而影響她的自我定位與操持。
[b]愉悅性教育[/b]
  或許因為在談話中逐步摸索出個人生命歷程的形成,組員們於是很直接的對我們的文化社會環境沒有提供足夠的和坦然的溝通表達不滿。嚮往開放多元的英英嚴肅的說:
  英:我是認為我們整個教育是偏差的。譬如說荷蘭,我所看到的,我朋友的小孩跟我的小孩同年齡,她在這裡念書念得不好,成績不好,結果,有個機會,他們夫妻移民到那邊開公司,就把小孩帶到那邊去,在那邊念前幾名啦!什麼德文、英文都念得很好,好像還可以直升大學。我的朋友就跟我講,他的女兒回來跟他講:「今天我們學校教要塗一點藥膏進去會比較潤滑,才會舒服」,他們學校教得很清楚。
  其實她才幾歲?國二而已,但是在荷蘭已經教到這種地步了,他們從初中就開始教如何取悅對方、取悅自己,所以像什麼舔耳朵啦,從頭到腳,其實他們從小就是這麼教的。老外可能平常就是這個樣子,他們就是從小就教彼此要怎麼了解自己,了解對方,怎麼樣讓彼此舒服,我們的教育一片空白,還要禁止去做,我認為應該要教。
  英英的說法和一般人想的性教育很不相同。我們慣常想的性教育是器官的、生殖的、責任的、防病的;可是英英的性教育觀念是以「愉悅」為目標的,是既有自我也有他人的。更重要的是,這種性教育所關心的不是正常或正確與否,而是提供開放自在的文化風氣,好讓孩子在成長過程中學會體貼自己也體貼別人,很早便能坦然的面對性愛。
  這種性質的性教育對深愛孩子但顧忌很多的三三而言,有其吸引力,但是她也有保留:
  三:我同意孩子應該早點教,我也拿很多書給我女兒看,我有教她,可是我不可能教她這方面。第一點我擔心要怎麼講才避免尷尬,第二點是她懂得太多的時候和她同儕會有些差距。我寧願她知道一些生理的知識,在那種狀況下她可以幫助小她幾歲的女孩子,拿書給她們看,這方面會得到同儕的尊敬。可是如果教一些技巧,在我們的文化裡是不可以的,禁忌的,反而她會被看得很奇怪,這樣恐怕是一種傷害。
  顯然三三會區分性資訊為兩種,一種和愉悅相關,另一種和生理相關,而她覺得後者可以早點知道,免得看到月經血都會緊張過度,前者嘛!可以等成年以後再說。
  三三對某些和性相關的資訊與經驗深具戒心,而這種保留的態度也立刻引出不同的觀點來。蓓蓓跟著說:
  蓓:我認為知道的越多,並不等於就會變壞。我一直很不滿我的家庭教育,我一直覺得,我的人生是因為後來我出來住,交了一些朋友才開始的。我聽過一個人演講,他本身是為人父母,他會跟他的子女談這方面的問題。他的觀念是,我們應該學做「吃客」,也就是非常會吃的。吃過非常多的東西之後才知道那個東西的好跟壞,而且越吃越精,越吃越挑,什麼東西要吃,什麼東西不要吃。性這件東西也是這樣,你知道越多,就越會出去亂搞嗎?不見得,你的資訊越多你反而會曉得越挑,怎麼吃才好,所以他很鼓勵父母跟子女討論這方面的問題。
  換句話說,成人替孩子擔心太早知道某些事情會危害到孩子,但是這種保護事實上是延遲孩子在辨別事物優劣上的能力發展,而且照前面秀秀的成長經驗來看,長久的隔絕和僵化會根本剝奪她們身體感受的開發,以後想改變都很難。英英補上一段:
  英:我們的社會也沒有教我們怎麼當父母,我們結婚就是結了再說。西方人他們結婚非常慎重,他們可以先同居再結婚,兩個都準備好要當夫妻了,互相拘束的生活都可以適應了,才去上禮堂。他們認為可以一起上床,不一定可以一起上禮堂。我們是倒過來,像我們現在怨偶很多,可是我們還是這樣在過日子,整個風氣都變得很虛偽,大家都在忍,我不認為這是對的。
  在這第一次的「交心」過程中,大家很驚異的發現我們竟然一下子就進入很深層的討論,而且大部分的組員都不介意剖開胸膛,把心底的想法和回憶串連起來,賦予自己的生命一些具體的形狀與意義。這種充沛的能量事實上顯示組員們有極為迫切的心理需求,想要說出心中的困惑及感受,想要試試看能不能在別人的經驗中找到自己的可能出路。個別組員心中的深層沉澱於是在工作坊的進行過程中逐步浮現,以最赤裸的面目描繪出台灣婦女的情慾現實與困境。[/size]

[url=http://sex.ncu.edu.tw/publication/1996/jo3/jo3.html]性心情  何春蕤  1996年2月[/url]

頁: [1]

Powered by Discuz! Archiver 7.0.0  © 2001-2009 Comsenz Inc.